
這次金馬剛好先看的三部電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寂寞診療室》有多好,《風暴之後》就有多差,至於《戴腳鐐的女孩》則介於其中,在此對三部片進行長短不一的簡評,由於評論富含主觀性,你可以自行判斷根據我提出的描述,你會不會喜歡,說不定我覺得好的標準,你剛好覺得不好,僅提供之後要選片的影友們一個參考。

《寂寞診療室》
從片名就可以知道這部片註定不吃香,因為其就像《食神》裡醜大廚裡煮出的「乾坤燒鵝」外冷內熱,唯有少數人才知道要吃裡頭的「禾花雀」,雖然oo診療室說出了本片女主的心理與職業,卻不如原文片名「Sibyl」那樣讓人覺得此片名高雅點題(特別是很多片片名都隨便取的情況下)因為實際上Sibyl,既是女主角的名字,也是女先知之意。
雖然很想單刀直入,但是本片外皮在有稍微條理的情況下,還是值得一書,首先,不論是本片女主、或是她妹妹、她老公、她情人、她的病患、她的演員病患、她演員病患的情人、她演員病患的情人的正牌導演女友、她演員病患的情人的正牌導演女友片場的打雜小弟……都一定的顏值水平,所以使得這樣的人物在這樣抑鬱的故事運轉起來不會讓人太煩躁,因為這個故事是關於一個白領女子的情慾糾纏,而情慾糾纏的故事一沒弄好就容易淪為粉紅電影或是八點檔,尤其本片還會有幾幕肉體糾結的如正在擰乾的衣服,肉體不好看點行嗎?當然,德國影后桑德拉·惠勒(Sandra Hüller )尬進來的配角也具有十足的魅力,承繼了她在《顛父人生》那種對白領面具及壓抑情感的優秀展演,我甚至認為中後段所進入女主生命的火山島三角戀本身就可以拉出來自成一個故事,當然在本片裡隨女主的涉入,則變成了一種四角關係。
作為心理醫師,她所要面對的並不是物質壓力,而是精神壓力,這個故事是關於她為了逃避自己的心理問題,這個心理來自她情慾的無所去處,她不愛她的老公,她想著過去的情人,但她同時要面對一個又一個有心理疾病的病人,於是她又必須戴上理性的面具,以一種旁觀的角度來參與整件事,以致於有時候對病人表現的就像個事不關己的王八蛋。她與他人甚至是她妹妹總帶有一種疏離,對於妹妹談及酗酒的母親,與後續夢見母親之死,她不以為意,直到後續事情發生,她並不是毫無感受,從她豐富的回憶與回憶之間的過度,也就是一種「我正在寫作,我正在想像,但我不想讓你們(身邊人)知道,因為你們知道了可能也不會懂」
然而她其實也偷偷地接受另一位心理醫生同行的治療,而這使得本片更加有趣。
並不意外本片出自女導演,因為本片充滿溫度的纖毛,現實在思緒中化開,以致於違背了順時的因果律重新結構,回憶乃是一種寫作。而更難能可貴的是本片在背後尚有強力的運動結構,從開場那旋轉壽司店開場就知道其如何打造理性結構來承載感性,女主沈默不語,而一旁的男性正滔滔不絕的講述關於出書的類型與市場。這場戲的背景的旋轉壽司與男人超常的說話速度,反而襯托出女主對於一切的一種淡漠,這是開場她的姿態,而很快的她的生活將由一連串瑣碎改為聚焦在特定人物,然後,她會涉入她所旁觀的,而她當初旁觀的對象,則會旁觀她的涉入,她記錄著一切生活戲劇,也將墜入她所記錄的生活戲劇,比如與病人的愛人在夜晚的沙灘上激情,並緩緩靠近她的心靈真相
她正陷在一個沒有激情的婚姻裡頭。
然而她渴望解放,渴望找到出口,這也是為什麼她不由自主的涉入病人的生活之中,試圖在其中扮演一個角色,最後甚至失去病人的尊敬,並被踢出他人的生活戲劇之中,看似理性的心理醫生瓦解了自己的高高在上的雙重身分,包含心理醫生以及作者,她被讀者兼演員的病人看破了,她醉燻燻的在一個曾經萬分仰賴她的病人前失態,以致於病人要反過來照顧她。她,作為女先知,正一步步陷入了狂熱之中,如同古希臘哲人,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所言:「The Sibyl, with frenzied mouth uttering things not to be laughed at, unadorned and unperfumed, yet reaches to a thousand years with her voice by aid of the god.」理性之書寫已經不夠了,於是她藉由顫抖的身體來感受並書寫那不可名目的焦慮與衝動,如同片中橫空而出,彷彿是其激情的具體化的羅塞里尼的火山一樣,那種身體裡騷動的力量正逐漸掌握她,真相也呼之欲出。
那是激情過後的清明。
《寂寞診療室》初看並不喜歡,因其外冷,然而打開外皮,反覆咀嚼,細細品嚐裡頭的禾花雀,實有其細膩風味。
影院指數:4/5

《風暴之後》
世界上存在著兩種片,爽片,還有平庸之片,本片就是後者,即便它曾經有機會成為另一種反向的爽片,藉由把人弄的極度不爽,然而它連這點也失敗了,猶如無能的皇帝連焚城都搞砸,讓人啼笑皆非。
儘管他試圖用一場因無能導致的災難的後續效應,而呈現中產階級的一種莫可奈何,最後卻呈現出了一種令人不適的陽痿現象,關於中產階級是如何軟弱又如何適應自己的軟弱,立意可嘉,然而如何傳遞這樣的訊息卻搞的十分扭捏。
開頭就是夫妻去島上度假,在沙灘上巫山雲雨(然而我們一開始只聞其聲),然後回小屋時被先前偷窺的年輕人攻擊了,不只被搶,老婆還被強暴,這樣的開頭本應是一個不出眾,但可以有所發揮的起手勢,然而本片卻沒好好掌握,這對在學校教書的夫妻看似進入了日常,因為妻子正正式結束了其療程,然而一切生活的大小事都告訴我們一切並沒有真正平息。
果然之後男主便遇見了那個當初強暴他妻子的青年,他帶著女朋友,兩個人就像普通情侶一樣,而男主做了什麼呢?
你以為他會追上去復仇,然而他沒有,他追丟了,然後他又一次在火車站巧遇青年,又沒有一起上車,而他彌補這失敗的方式,是帶著學生作業到火車站批改,先不論車站那麼長,就算是同一節車廂進出,24小時,怎麼可能那麼剛好讓他堵到呢?
然後再來你猜猜發生了什麼?
他跟到了青年家,經過一連串驚慌失措的波折,他進了去,你以為他是要蒐集青年的資料,結果他去睡了青年的床,直到青年回來,他才嚇的起來,然後兩人呆楞了幾秒後,開始你追我跑(但是男主既知道青年住哪,何故要你追我跑呢?)
彷彿編劇沒先把劇本邏輯順過一樣,青年老套的被男主抓住,兩人扭打,有在練拳擊的男主,居然跟青年打了五五波,而青年跨過鐵圍欄之後,竟用一副好像成功逃脫的口吻警告男主再跟過來,他會殺了他。
可是你家已經被別人知道了……
你以為事情這樣已經可以很蠢,但還有更蠢的,男主就這樣搭了火車回家,猜猜發生了什麼?
青年尾隨其後,在同列火車上從後面盯著男主,一路尾隨到男主進自己家。
我不想再描述更多更蠢的情節了,我們就看著男女主一直糾結著到底要不要復仇,女主要阻止男主,但我們根本不害怕男主出手,因為他已經展示了他有多無能給我們看,兩人就這樣一直糾結要不要行動,你以為是在拍《聶隱娘》嗎?然而本片的美感等級卻與《聶隱娘》差之甚遠,鏡頭的擺放與運動稱不上有任何美感與設計,更別說畫面的配色了,他就只是在拍,然而又拍的不夠深入,拍不出一種真實與時延,而只是拍的很蠢,片中大大小小的事件只是要繞著圈說明這對夫妻的心理,丈夫懷疑著自己是基於素養還是基於無能才導致當初悲劇的發生,於是他不斷的練拳,甚至對學生發火,都只是一種對當初無能的彌補,而妻子則對性侵者還有路人工程師產生性幻想,彷彿是一種自保機制的啟動,試圖去將過往的不愉快經驗去解釋成愉快的(而這正好打臉片中妻子心理醫師所說的,你不可能將被性侵經驗解釋成好的)妻子最後還很理所當然的從制止丈夫掐死青年,到自己撿起刀子往青年脖子捅去,既表明了丈夫從陽痿中康復的不可能(丈夫的復仇行為被妻子打斷了)也表明了妻子傷痛的正式痊癒(藉由反捅回去取得某種象徵式的性愛主導權,她完整了當初的不愉快體驗)於是片尾兩個人回到自己家,妻子開始砸東西,而丈夫隨之模仿,也說明了丈夫已經不具備任何的領導作用了。
電影刻意設計夫妻兩人在學校教書,似乎也在嘲笑這些課堂知識對生活的無用,以及教書匠們對生活的無所掌握,兩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丈夫心理的小劇場不斷化為碎念,妻子則是去腦補犯人「這幾年應該都抱著愧咎與罪惡感活著」大概導演是個盧梭派,將文明理解成陽痿藥而非利牙。
不如去學學布紐爾,如何在《泯滅天使》藉由奇觀來引導出並嘲笑中上階級的那種文明的無能與素養無用故導致的無所適從吧。
影院指數:1/5

《戴腳鐐的女孩》
這是一部野心與實力成正比的電影,藉由展演一個女孩被指控在派對隔天殺了自己的好友,而逐步帶出她的人際關係與社會觀感,我們彷彿陪審團其中的一員,儘管得到了比其他陪審員更多的視野,因為我們可以看到她在汽車、家中與父母的互動,但也僅只於此,少女的臉龐雖然不醜陋,但並不討喜,因其帶著一種淡漠,而年輕女檢查官的咄咄逼人以及老女檢察官的徐徐沉穩則對立成讓我們動搖自己判斷的元素,如同導演提示女主演員的:「她有沒有罪,妳自己決定」這樣便使得我們從一開始就該放棄從片中推敲事實的可能,反倒是這個事實內藏於少女的行為中,然而少女卻時常缺席於電影畫面之中,以致於觀眾終究也是個知道太多但也不夠多的陪審團成員,我們被迫從少女的日常來審判她。
電影手法一般,故事簡單,但概念卻很有潛力,其並非全然的迷霧,事實上全然的迷霧反而製造不出懸疑,關鍵在於在這個法庭上,人們不能提出證明少女有罪的確鑿證據,但也提不出少女無罪的確鑿證據,在證據與證據之間充滿黑色的深淵,而黑色的深淵促使觀眾去猜像,這也是為什麼少女開放的性關係被揭露時,辯護律師請求陪審團不要將法律的審判滑向對道德的審判,然而在有限證據基礎上建立的,正是攸關對少女性格之猜想,越來越多關於少女的生活細節被揭露,一方面她父母感到陌生(這樣的她是我的女兒嗎?)觀眾卻反向遊走於兩種確定性之間(她是兇手!她不是兇手!)然而即便到了最後,我們都不得而知,因為法律並不能說服我們,我們想看到的是某種關於少女性格的事實,那是由影像揭露的真相。
而這也使得電影結尾格外耐人尋味,少女被宣判無罪,然而當她電子腳鐐被解開,她走了幾步,卻蹲下來,將脖子上的項鍊取下,綁到自己腳下,這是愧咎於當初沒有拯救朋友的道德之罪,還是實際上是愧咎於殺了人卻能逍遙法外的法律之罪(當然這同時也是道德的)就不得而知了。
影院指數:3/5